The Lotus Eaters

有些時候，最飽滿的電影來自最想不到的地方。

會看Larisa Shepitko的Wings，完全是一種意外。Criterion Collections在冬季推薦了這位從未在台灣聽人提及的俄國女導演，用” ecstatic”形容其作品。看完Wings之後，這個形容詞可說是用之無愧。1938年生，41歲那年便因車禍英年早逝，雖然Wings完成時當時才28歲，Shepitko的才華無疑與片中萬里晴空的豔陽一樣耀眼。

一反先前對俄國電影冷調神秘而高度強調精神性的刻板印象（服用太多Tarkovsky、Sokurov以及Zvyagintsev的後遺症），Wings情緒飽滿，敘事酣暢而有著一種無法抑制的生命力，以及讚頌與感嘆生命本質的真誠。電影本身故事並不複雜：女主角Nadezhda Petrukhina二戰時期為一戰功彪炳的戰鬥機駕駛，退役之後轉任中學校長，同時參與地方政治，飽受讚譽。但在榮耀背後，與女兒的情感疏離、與學生的世代衝突、與愛人的若即若離、對過去生活的懷念與哀愁，甚至本身對於榮譽與責任的堅持，卻在在侵蝕其生活的快樂。劇本本身層次豐富不說，Shepitko的構圖與鏡頭運動讓人折服，幾段空景完全拍出Nadezhda渴望而不可得的自由，鏡頭語言加上美麗的黑白質地讓人不斷想起同時期的法國新浪潮導演卻無後者本身所排斥之過度文明而無庶民，對生活平鋪直述之餘又能挖掘其深層矛盾，既展現出類似題材的宇宙共通又有著作者本身獨一無二的印記。雖然個人認為導演本身性別不應做為評價電影的要件，但或許是來自女性視角，Shepitko的作品顯得溫柔而寬容，處理大議題時舉重若輕，小家庭劇又有著獨到觀察。我特喜歡一段Nadezhda造訪女兒女婿的戲，簡單的剪接卻精準犀利地勾出生命風景，更別說流貫全片的幽默感與自然，Maya Bulgakova亦深刻帶出Nadezhda心中的矛盾，90分鐘的電影有著小津作品般見微知著的人生風景。

早逝而拍片速度平緩，Shepitko一生總共也不過4部電影。The Ascent已收於Criterion Collection，過世時仍籌劃中、由先生所完成的最後一部作品Farewell題材則讓人想起近期（重新）火紅的賈樟柯三峽好人，亦看到有評論者將其與Michael Powell於37歲時完成的第一部重要作品The Edge of the Earth相提並論。或許Shepitko終究僅是電影史上一顆特別美的流星，但Wings已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師手筆，讓人既對其他作品充滿好奇，也對她的創作歷程因意外戛然而止充滿無限遺憾與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