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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O跨/新年音樂會 

當聽過逾150個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版本,從1930年代一直到今年10月的錄音,你很難不用一種比較世故-或者說,憤世嫉俗-的態度面對這首作品。的確,從高三第一次聽過貝九,這首交響曲一直對我有著奇特的、個人的、無法確切言喻的感動(我還記得大學時每天搭著公車,手裡抱著CD隨身聽,聽的曲目幾乎永遠都是這首),而這份感動至今無減。但隨著年齡增長,聽音樂也開始變得機械化而系統性:往往聽完第一樂章中段樂章開頭的再現、樂章尾聲、第二樂章片段、第三樂章開頭旋律的雕塑、第四樂章的歡樂頌主題,心裡已經不自主幫演出打了分數,要不束之高閣,要不完整聽完感覺滿意然後留在身邊卻僅為了那一兩個特定的段落。感動的確還存在,但已變得遙遠、冰冷且破碎。聽音樂似乎已成為自己派給自己靈魂的作業,而非每一次獨一無二的聆聽經驗。

因此,若說在這150+個演出中,昨夜(1/1)NSO新年音樂會的演出在獨特性與感動上皆是如此突出而不平凡-甚至可以說,偉大,似乎有些誇大其詞。的確,客觀的耳朵會自動捕捉到一些心中渴望的細節與遺憾:合唱幻想曲開頭的鋼琴獨奏有些太過浪漫、赫比希為什麼不讓第一與第二小提琴坐在指揮兩側,好讓音樂有比較清晰的聲部?為什麼第一樂章的弦樂部始終做不出極弱音?小號在第三樂章的關鍵時刻還是有些錯音、合唱團與獨唱家在透明度與咬字上可以再更好些,男高音聽起來非常不穩。但,連我在內的許多聽者被感動落淚卻是不爭的事實。而相較起來,我想我可以接受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缺失。

合唱幻想曲的鋼琴獨奏盧易之技巧讓人讚嘆,他的聲部處理-特別是左手部分-在這首作品裡是少見的乾淨,後面與樂團也有著真正的對話。NSO雖有些現場的毛邊,但整體聽起來有如一個第一流的樂團。弦樂與木管一如以往出類拔萃,整個銅管部在貝九第四樂章更是英氣勃勃。在合唱幻想曲,赫比希讓音樂聽起來流暢、明快而轉折明顯,樂團與鋼琴間感覺是亦步亦隨的搭檔。在貝九裡頭,赫比希的詮釋頗為特殊。他的第一樂章速度設定偏快,音樂有種陰柔的、不停流動的緊迫感;第二樂章他讓音樂不停地迴轉,各聲部間進入激烈且繁複的對話,NSO的弦樂部在這裡發揮得淋漓盡致,中段的木管部solo更是迷人;在第三樂章裡,大編制樂團讓慢板顯得寧靜、濃郁且具有高度凝聚力。赫比希讓音樂線條始終維持不墜,低音部音色甜美芳醇。進入第四樂章,前面所積壓的熱情在這裡完全炸開,樂團與合唱團將音樂裡的張力提升到一個更高的層級,音樂廳裡的氣氛強烈到讓人往往摒住呼吸,視線因為被音樂感動而流下的淚水有些模糊,結束後只能用最大的音量吼出Bravo,以及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

但如果要選一個昨夜真正的主角,那應該會是台北愛樂合唱團。或許在一些技巧性部分-如頂上提及的咬字、聲部聲音不夠明顯、特定段落有點紊亂-等不算完美,但這個業餘合唱團為音樂帶來的熱情、生命力、感動以及最純粹的、那份熱愛音樂與生命的快樂,卻遠遠壓過一切其他事物。在女高音重新唱出"Seid umschlungen, Millionen! Diesen Kuß der ganzen Welt"那一刻,以及僅僅幾秒鐘前、漂浮在空氣間的微弱"Über Sternen muß er wohnen",甚至後半段整個合唱團用撼動音樂廳的音量唱出那句光輝燦爛的"Freude, schöner Götterfunken",他們把音樂裡一切崇高的情感毫不保留地給了音樂廳裡每一位聽者,並在音樂裡有著許多第一流合唱團皆難以達到的共鳴。他們讓這不再只是一場音樂會,而是一次或許永遠無法再複製的生命體驗。

昨天,在貝九演奏到第三樂章的同時,我看見坐在我旁邊的一對夫妻,先生把手輕輕蓋在太太手上,太太把先生的手緊緊抓著,直到第四樂章拭淚時才讓先生把手抽回。雖然燈光昏暗且看見這一幕僅是幾秒鐘的時間,我完全可以體會當妻子握緊先生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血管浮出時,她所必須傳達的情緒。如果說歡樂頌傳達的是宇宙共通的語言,則我想昨天現場多數人所經歷的必然是那份宇宙共同的情緒,一種"此時此刻,我感受到我活著"般,強烈、明亮、鋪天蓋地的感動;而如果現場音樂會最重要的是那種雪泥鴻爪般的瞬間(sense of occasion),則昨天的那個瞬間肯定是會延續到永遠。

謝謝你們,NSO與台北愛樂合唱團。你們讓2010年有了不能更完美的開始。

還有,很棒的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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