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tus Eaters

如果要描繪刺殺傑西這部電影，則如詩如畫會是相當中肯的描繪。如詩如畫，恬淡靜謐－一如混亂過長甚至壓迫枯燥。單就其內容來說，刺殺傑西是一部極端兩極化的電影，既是一段相當沈重苦悶的旅程，卻又在路旁不時有超乎預料的美麗。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有某個電影相關獎項叫做”最佳詩意獎”，則它肯定是榜上有名。



要形容刺殺傑西這部電影，有點像近期Michael Cunningham的新書試驗年代。你看不出作者想要表達什麼，很多時候故事本身也根本是一團亂，但當你感覺自己已經耐心耗盡、煩躁至極而準備要闔卷閉目時，又會出現那麼一段優美到讓你窒息的文字，讓你不得不接著看下去。同樣地，在將近3小時的片長中，刺殺傑西有大約三分之二的時間都陷入一種接近昏迷的平淡－甚至在某些時候不知所云。然而，另外的那一小時卻讓它有機會成為今年最好的電影。也因此，在電影最後觀眾可以，看見今年度最好的演出之一，得到深刻且震撼的感動－唯一的先決條件是你要能夠具備足夠的耐心與精力能撐到最後。



之所以會有這樣詭異的情形，在於身兼導演的編劇Andrew Dominik在劇本上有明顯問題。刺殺傑西的原作並不是多深刻的作品：就一本報導文學而言，它太瑣碎且太枯燥，僅重視事實而不重視敘事：一個類型常犯的致命錯誤。而相較於題材本身，Dominik似乎完全不懂得作取捨或更動，忠於原著到了一種根本把小說當作劇本在用的情形。但在小說本身已經有些支離破碎的情形下，Dominik的劇本絲毫無法在片頭便抓住觀眾的注意力，只是隨著慘不忍睹的對白以及毫無意義的故事支線四處飄盪，加上Dominik感覺像嗑了重劑量安眠藥的步調，這部電影對觀眾的清醒度無疑是一大挑戰。同樣的問題不知是編劇本身痛定思痛突然開竅亦或原作本身即是如此（我實在沒辦法把這本書看完），但在片尾故事線開始收攏後瞬間降低不少。但在這裡編劇完全把角色作平板化的處理，而許多應該要添加的細節則遺留在背景的某個角落，於是使得故事就這樣歹戲拖棚下去。然而，到了最後大約30分鐘，整部電影突然像從昏迷中醒來，不僅完整刻畫出Jesse James被殺那一刻的精確情緒。更重要的是結局：這部電影的結尾15分鐘把電影徹底往上提升了一個層級。以往電影結局多半是拖垮電影水準的敗筆，但在這裡結局不僅讓電影前面所有的情緒及想法都完整合理化，也讓電影有了個少有的完整結束。



但，雖然電影前半段敘事可以說文提重重，但這部電影中的演出絕對是第一流的水準。Casey Affleck努力要證明他不只是Ben Affleck的弟弟，而在這裡他也算是表明了他的實力。的確，他的表現仍有需要經驗磨練的地方，不過就絕大多數的時候而言，他清晰呈現出Robert Ford複雜且陰鬱的內心世界。無論是盲目崇拜、羨慕、嫉妒到最後的恐懼和憎恨，整部電影就是Robert一個人的內心轉變史，而他也在龐大的片長裡徹底掌握角色的精髓。或許在某些地方Affleck感覺有些過火，但若給予足夠的時間，相信在演技上他會更有成就。毫無疑問，這裡頭絕對是Brad Pitt從影以來最好的一次演出。在面對一個已經被寫壞了的角色上，Pitt將現有的素材加以發揮到極致，生動刻畫出隱藏在Jesse James光環底下的猜忌與殘忍，卻同時賦予角色脆弱無助甚至值得同情的一面，並在相當有限的空間中努力呈現Jesse充滿個人魅力的地方。這不是一個完美的創作，但Pitt給予了接近完美的演出。而作為片中唯一具有實質意義的配角，Sam Rockwell依舊提供了他以往可靠且深刻的水準，而縱使在開頭Rockwell本身的招牌笑聲開始讓人感到有些厭煩，在接近片尾些許較寧靜的時刻，這位永遠被低估的演員才真正展現出他在情緒掌握上的實力，也為這個幾乎是白紙的角色添加了些許深度。



另外，這部電影的畫面真正將如詩如畫這四個字發揮到極致。每一幕都宛如最精雕細琢的工筆圖，每一景都如用色濃郁的風景畫。Dominik或許在步調以及編劇上都有相當大的進步空間，但在製作上他肯定是大師的水準，至少能整部電影都拍攝到具備這種美感，大概只有Terrence Malick能出其左右（提到這個，他們兩人還真的有些相似）。此外，雖然電影本身預算並不充裕，但刺殺傑西無論是服裝、佈景或時代氣氛皆感覺細膩且考究。音樂本身雖然反覆聽來有些厭煩，但本身仍有捕捉到電影的時代氣氛與精神。



更重要的是，電影裡那些破碎的美感：一段雪地的閒談、一場絲毫不暴力或刺激卻讓人不寒而慄的槍擊、以及先前所提到的整個片尾，搭配演員付出120%的演出，電影本身那種美國夢的檢討、英雄形象的消解以及人性裡頭那份自我認知的混亂可悲皆清晰可見，讓電影有著雖然敘事不佳，訊息卻表露得宜的有趣現象。唯一比較遺憾的是Jesse James這個角色電影的刻畫。即使赫赫有名，電影裡的Jesse顯得相當呆板且空洞化。這可能來自於編劇假定觀眾對Jesse這個人都已有充分的認知，因此花更多時間與精力在刻畫其內心空虛黑暗的一面，而非他為世人所知的魅力與特質，僅用少到可憐的篇幅去作說明。但在文化有隔閡的情況下，多數觀眾仍無法去瞭解或對Jesse這個角色做出完整的評判，只能以電影所呈現的狹隘觀點去以偏蓋全，算是比較可惜之處。



總的來說，刺殺傑西是一部相當難被評價的電影。它的缺陷一目了然，但優美的畫面、深遠的意境、傑出的演出以及明確的訊息也讓其算得上是一次成功。這是一部你不會輕易推薦的電影，但只要有足夠耐心與精力，這也會是一部充滿咀嚼與反思的觀影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