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tus Eaters

對我來說，David Fincher有點像是日本人口中的Karajan：所謂"最高級的仿冒品"（我沒有貶意，真的）。他擅長為電影注入無人能及的氣氛，也具有高度風格化的拍攝技巧，但在說故事的能力上，他始終顯得平庸。拿Fincher的代表作火線追緝令來說，電影本身有著那份永遠掩蓋在頭上的陰鬱、有著接近炫技的鏡頭運用（看看一段SWAT攻堅就知道了），但故事本身卻始終感覺搔不到癢處。真正讓觀眾目不轉睛的，是那份Fincher為銀幕所帶出的氣氛，而不是Fincher在說的故事。在索命黃道帶裡，Fincher試著要說一個無論格局或內涵都遠超過其前作的故事，這也讓整部電影在符合Fincher強項的段落充滿張力，其他部分卻又平淡無奇。



就內容而言，索命黃道帶其實不是一部長片，更像是圍繞同一題材所拍攝的三部短篇集－一部非常黑色幽默的喜劇片、一部嚴肅低調的警匪片、一部心理驚悚片，三部各有各的主角、各有各的步調、各有各的優缺點，各自以剪接方式切分乾淨。因為這樣，整部電影缺少那份完整聯繫頭尾的縱軸，使得即使觀影本身是次很愉快的經驗，當仔細回想，片中缺少了那份感情上的最後點綴－那份讓導演David Fincher前幾部電影真正突出的重要元素。



一段一段來說。第一段大致內容為Zodiac的出現以及其隨後引起的恐慌。這邊Fincher的處理帶有種詭異的幽默感。他透過剪接、既成歌曲運用及一些刻意營造的場景創造出一份與畫面所描繪事件產生落差的微笑，一種奇特且略帶嘲弄的情緒。這邊是電影最具有生命力的段落，無論是開頭拍得像3D動畫的行兇，亦或其後追兇的過程與角色互動，彼此之間的搭配不時令人發噱，也讓電影有了相當良好的開始。這裡雖然由Jake Gyllenhaal帶出（我們晚點再談他），但實際上的重心應是Robert Downey Jr.。Downey一直是個好演員（雖然直到最近他實在不算是個好公眾人物），而在這裡他的角色Paul Avery雖然不夠具有深度，但Downey仍為角色注入他招牌的狡獪玩性、幽默感與魅力，這讓Avery雖然是所有主角中最單薄的一個，但卻算得上是最有魅力的一位。只可惜這邊無論劇本或Fincher的敘事都顯得有些混亂，使得整個部分空有感覺卻缺乏一個真正的基礎。



緊接著，第一段逐漸演變為一部平穩結實的偵探電影。這邊是整部電影真正問題所在：不是說電影拍得不好，只是實在感覺不到除了製作精良外有任何突出之處。這邊是電影最需要說好故事的地方，而Fincher的問題也在此一覽無遺：他始終無法讓已經James Vanderbilt已經顯得有些流水帳的劇本更加吸引人或有生命，而在不運用他的氣氛營造與攝影技巧下，故事似乎永無止盡的延續下去，但因為故事算得上一環扣著一環，這邊也很難運用剪接技巧讓電影更加流暢。在為了講求真實性犧牲敘事上，這邊很可惜並不成功。所幸，這邊的演員表現也是全片最強的部分，讓整部電影不至於被中段整個壓垮。不是Mark Ruffalo負責的主角－我很喜歡他，但他真的很難更上一層樓，永遠都是樸實但不突出－而是兩位表現出色的配角：Anthony Edwards的Armstrong，以及John Carroll Lynch的Leigh Allen。前者帶出這份工作本身所形成的挫折感與入魔（為什麼黑色大理花不能這樣拍呢），後者則充滿著無形的壓迫感與危險性。一段角色間的對話，是整部電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David Shire的配樂在這裡也為電影加分不少，填補了那份最缺乏的緊張感，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在經過了漫長的第二段後，最後一段真正運用到Fincher的長才－氣氛營造與心理壓迫。這裡Fincher把緊張感大幅提高，搭配追兇過程接近尾聲，故事也更加顯得緊繃，經過前面一小時，算是讓人耳目一新的刺激。可惜的是，以往讓人感覺到天分與努力結合的Jake Gyllenhaal這邊居然顯得平板－他仍然有帶出某些情緒，但這肯定不是他這種等級演員應有的演出。而由於主角顯得索然無味，這讓整個追兇過程似乎失去的某些意義：最後這段比較像是在馬拉松要義務跑完全程，而非接近終點的最後衝刺，這讓電影的收尾雖然讓人意猶未盡，確有種內在的不滿足，也為整部電影劃下一個不甚完美的句點。其他演員多半戲份不多但表現稱職，製作上電影也是一致性的精良。



整體來講，索命黃道帶最缺乏的，是那份理應伴隨片長而來的深度。近三個小時的片長裡頭，電影顯得太像流水帳，而非一部完整述說故事的個體。頂上的三個段落各有優缺點，但即使同樣角色在不同部分出現，這種不連貫配上銀幕轉暗淡出式剪接以及跨越過多年代的時間軸只顯得更加破碎。很奇妙，即使在三小時片長下，整部電影仍缺乏一個有充分發展或挖掘的角色。Armstrong是唯一一個真正稱得上有血有肉的，但他個人認為是出於演員的幫忙，而非角色本身建立良好。故事本身也沒有真正想表達的意義：你可以說它想表達那份為了追尋兇手迷失自己的黑暗，但這種感覺較像是曇花一現，在角色單薄下更難以成立。最後，Fincher只能靠著擅長的氣氛掌控創造那份執著，但這份感覺是人工產品而非電影自然建造，使得雖然索命黃道帶在觀看時不會感到無趣，卻讓人很難去真的回味或感動甚至思索。



當然，次等的Fincher仍勝過許多一流大導。即使平淡破碎，索命黃道帶整體看下來仍然把故事做了個收尾，而各個段落間也有著無數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部分。只是比起現在的樣貌，我會更希望Fincher與編劇James Vanderbilt把故事修剪一些、簡化一些，然後真正確立電影的基調－畢竟，可以的話，我絕對不介意把這拍成火線追緝令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