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tus Eaters

在先看了心靈角落並感到失望後（坦白說我沒看完，對白做作到我無法忍受），看不羈夜從原先充滿期待的觀影享受，轉為一種義務性的任務完成。幸好，不羈夜不僅讓我對Paul Thomas Anderson徹底改觀，也終於體認到，Anderson所獲得的超高評價與期待果然名符其實，他的確是年輕一輩的導演中，最值得期待的大師接班人之一。



不羈夜與P. T. Anderson前輩Martin Scorcese的代表作之一，描述黑幫份子Henry Hill興衰的四海好兄弟，其實有許多相似之處：犀利的鏡頭運用、高水準製作（特別是既成音樂選擇）、史詩性格的故事、傳統道德邊緣的角色，以及劇情本身隱含的悲劇性，這些都讓人在觀看不羈夜時，很難不把兩者產生聯想。但單就不羈夜而言，Anderson也展現出與Scorcese明顯不同，最主要在於對角色的態度上。相較於Scorcese冰冷客觀的情緒抽離，Anderson真正喜愛且同情他所描繪的角色。同樣花費大量時間在描繪角色人格，不羈夜展現出人物軟弱單純的一面，而不只是四海好兄弟裡頭人性的貪婪墮落。他們雖然有陰暗與道德模糊的時候，但多數地方他們只是單純的把這視為一種職業，一種謀生的手段。電影展現的是一種淡淡的悲哀參與感，而非單純做一個冷眼的旁觀者，也讓整部片子雖然長達2個半小時，鮮明且平凡的角色卻能從頭到尾抓住觀眾的注意力，一起經歷角色人生的興衰。



事實上，Anderson無論做為導演或編劇，都展現出少見的天份－特別是以他當時尚淺的歷練。在編劇工作上，他細緻但不枯燥的捕捉到時代的精隨，同時把筆下這些小人物詮釋的絲絲入扣，不管戲份多寡皆有突出的地方。整個故事從頭到尾格局雖大，卻從不會失去焦點，起承轉合一氣喝成。對白的撰寫也很引人入勝，寫實逼真感為電影加分不少。身為導演，Anderson的執導穩健成熟，他讓節奏從頭到尾緩慢但不會無聊，並兼顧了對整個三級片工業的描繪與角色刻畫，幾段動作場面的調度也有其過人之處，接近片尾一段Rollergirl／Diggler的場面切換，透過Anderson的安排以及剪接，那份震撼直接一拳打在觀眾的胸口上。另外，他對氣氛也有不錯的掌握，電影即使瀰漫那份絕望與紙醉金迷，卻仍帶有一份幽默感與希望。電影的情緒雖然隨著角色墮落而轉為沉重，卻仍帶著憐憫而非批判。這讓電影後半段的沉淪雖不致太過搧情，卻很難不讓人感到悲哀，並使得最後的救贖真正能觸動人心。他的拍攝技巧也很有趣，混合了戲中的電影拍攝與電影本身，給電影一種真實且多變的風格。



要說Anderson特別之處，應該在於他對大規模的卡司控制能力強到令人乍舌。不羈夜有著毫無疑問是有史以來最強的集體演員陣容之一：Mark Wahlberg、Burt Reynolds、John C. Reilly、Julianne Moore、Don Cheadle、Luis Guzmán、William H. Macy、Ricky Jay、Alfred Molina、Robert Ridgely、Philip Baker Hall，這裡頭隨機抽個四人便已經可以構成實力堅強的演技派主配角群，但Anderson有本事在許多這些超強演員真正成名前便將他們加以運用，並讓每個人都有自己發揮的空間，這是真正大師的水準。而單獨稱讚任何一個演員沒有太大必要，因為無論戲份多寡，每個人都全心投入自己的角色，給了讓人難忘的演出。三個主要演員更是令人難忘，Wahlberg的Dirk Diggler（中文翻譯是個人才，大炮王迪哥這名字和英文一樣過目不忘）具有豐富的層次感，Moore／Reynolds的搭配也給了電影類型少有的情緒支柱。唯一我比較不滿的只有Thomas Jane，一個有魅力但演技仍嫌不足的演員，稍微拉低了電影最後半小時的水準。



技術上，不羈夜也算得上是類型標竿。從把情緒張力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剪接，到完全重建時代風情的佈景製作，甚至角色服裝與髮型，每個細節都有給予重視，也讓電影各方面水準都是一致性的高。我特別喜歡電影既成音樂的選擇，開頭一段三個角色發展的音樂運用，讓電影在眨眼間快速且毫不費力的切換情緒。音樂在這裡不只是塞進更多爭錢工具的手段，也是電影敘事的一部份，算得上既成音樂運用的典範。



要說不羈夜的問題，應該出在電影最後的墮落過程上。這邊Anderson控制情緒的能力更強，但敘事卻相對較混亂，人物的發展也稍嫌不足，最後的救贖雖然感人，也顯得有些生硬。另外，Anderson最後選擇了角色而非敘事，電影後半段的重點主要放在角色發展而非原先並重的時代刻畫，這讓電影感覺同質性變高，相對沒有前半段來得引人入勝，雖然相對來說這邊是電影較感動的部份。還有就是頂上所提到的Thomas Jane。他的表現還可以，只是當後半段他的戲份加重，這個問題也轉為明顯。整體來說，不羈夜的前半段無論任一方面都趨近完美，但後半段即使出現瑕疵，這也比較算是導演選擇發展重心的問題，而非哪一部分出現明顯差錯，作為一部電影仍扣人心弦－特別是後半段的情緒感染力有著前面的鋪陳明顯更強。



終究，不羈夜雖然骨子裡有著四海好兄弟的外貌，靈魂卻更神似教父的憐憫。它在乎所刻畫的題材，也為電影本身注入情感。電影雖然帶出了時代與環境的樣貌，卻更重視背後角色的情緒與個性。這不是一部最後全盤皆輸的哀歌，只是追憶悲嘆那個逝去時代的不完美，同時為真實的情感做了註腳。而那份電影裡的喜怒哀樂，也成為不羈夜最迷人之處。



p.s.片名翻譯翻的真是好，少見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