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tus Eaters

差不多也是2年前的這個時間，Coen兄弟靠著改編自Cormac McCarthy同名小說的險路勿近拿下了了奧斯卡最佳導演與最佳原著劇本的殊榮，一口氣讓原被譏為江郎才盡的創作生涯東山再起，並從此開始見證了他們兄弟檔的復甦（他們的新片正經好人無疑是今年奧斯卡最大遺珠之一）。即使在2年後，重看Coen兄弟的電影仍充滿著無限的驚嘆：那份結合了暴力、混沌與苦楚的情緒張力，搭配幾乎完美的製作、演技與對McCarthy原作精神的掌握，使這部電影不僅完全未失去它的價值，反而隨著時間不斷增長，似乎勢必將成為未來討論Coen兄弟創作生涯或甚至美國電影的重要里程碑。而比起險路勿近，澳洲導演John Hillcoat同樣改編自McCarthy作品的末路浩劫在許多方面亦絲毫不遜色，只是出於其取向上的不同，末路浩劫終究沒有達到險路勿近所達到的成就（不過險路勿近所達成的也已近乎是不可能的水平），最終成為一部優異但不完美的電影。

就如同當初在討論險路勿近時所提及的，Cormac McCarthy的作品在翻拍上，有著相當大的困難。McCarthy本身洗鍊典雅的文字，搭配散文體的小說形式，使得他的作品在意境、在氣氛、在情感上遠較敘事更具張力。Coen兄弟理解這點。他們的電影並不只是照著McCarthy的小說走，而是以小說的故事做為基底，在不違背原作意旨下進行改編、更動甚至刪減。他們不求把小說的每一幕搬上銀幕，而是努力捕捉並呈現與強化小說的精神，而這正是險路勿近為何成功的原因：它以不同的媒介傳達了McCarthy欲傳達的訊息，在感染力上比起小說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上述理由也是末路浩劫為何無法達到同等成就的重要關鍵。比起險路勿近的Coen兄弟，末路浩劫的編劇Joe Penhall似乎更努力要貼近原作小說的文字，而非原作小說想傳達的訊息。Penhall毫無疑問有做功課。他把原作的簡短篇幅穩健而細膩地擴張開，加上微幅調整與適量地拓展主角與妻子間的背景故事（雖然這部份到頭來還是顯得多餘），讓電影不至於感覺像是一篇中篇小說硬是拉長成為2小時的電影，而有著足夠的劇情張力來吸引觀眾。但比起險路勿近，末路浩劫所呈現的在改編上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挑戰：在看似簡單的故事下，它藏著強烈而複雜的情感，以一種幾乎是史詩的方式傳達一個樸實無華的訊息。Penhall的改編讓末路浩劫更像是一部設定在末日的公路電影，而非原作那對父子親情與人性價值的頌歌。搭配McCarthy在敘事上的刻意簡化，末路浩劫在太多地方顯得缺乏變化且有些單調，而劇本的破碎更讓事件與事件間無法連結，使末路浩劫成為一部單獨抽出15分鐘遠比整部電影2小時迷人的作品。

但就像方才所說的，末路浩劫幾乎每個15分鐘都有著無比的美麗。導演John Hillcoat的前作生死關頭可以被歸類在那種容易被忽略的極品底下，充滿了一種寂寥、血腥而殘忍的詩意。Hillcoat把這樣的觀點注入末路浩劫裡，使整部電影有著一種強烈的絕望美。從熊熊大火的倒影到被死亡灰燼覆蓋的大地，Hillcoat真正捕捉到McCarthy作品裡的蒼涼，並在構圖上有著幾乎是大師的手筆，許多畫面細膩到讓觀者忘記呼吸。他在步調掌握上顯得沒那麼成功，但這應該要算在編劇頭上，Hillcoat相對責任較輕。攝影Javier Aguirresarobe搭配近乎完美的製作水準讓末路浩劫或許成本不高（區區20M在好萊塢只是小菜一碟），但比起太多同類型的電影卻顯得無比逼真。Nick Cave與Warren Ellis的配樂搭配畫面顯得天衣無縫，更增添的電影的氣氛。

比起劇本，演員－特別是主角Viggo Mortensen－是把整部電影串連在一起的關鍵。Mortensen的演技逼真、強烈而充滿層次，完全掃除了個人在當初選角時的疑慮（原先Hillcoat想找他在生死關頭合作愉快的搭檔Guy Pierce演主角，後者的實力比起Mortensen還是稍微高些）。他的受苦與與決心著實令人動容，那份百分之百的投入渲染了整片銀幕，讓許多較為寧靜的段落或旁白（少數真正感人的電影旁白）成為電影的情緒核心，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眼神或肢體語言都充滿著言語無法訴說的感情。演出兒子的新人Kodi Smit-McPhee表現較為兩極，個人是認為他多半時候演出很棒（雖然偶爾他有那麼一兩個非常木頭的瞬間），但受限於劇本的逐字照翻，他始終無法擺脫一種生硬的感覺。Charlize Theron的戲份在電影裡比起原作有明顯增加，但基本上她是用來襯托Mortensen用，沒有太多個人發揮空間。Robert Duvall演出的段落雖短，但他與Mortensen的對手戲是全片最精彩的段落之一（不知道他的名字是故意調侃奪天書還是如何就是）。Guy Pierce的客串出乎意料的空洞，演員本身感覺也心不在此，讓片尾在結束上有些無力。

也因為這樣，末路浩劫成為了一部你很想去愛，卻又很難去愛的電影。你渴望Mortensen與他兒子能成功，渴望他們可以擺脫這個近乎地獄的世界，為它們之間的情感感到動容，但在這個同時你卻又感覺到有些無力，有些失落，彷彿這些畫面好像少了什麼。單獨來看，這些畫面都足以成為今年最好的一部電影，但他們缺乏敘事的線來把整部電影串連在一起，並在最後讓電影失去了小說的精神，始終無法建立那份"彼此互為對方全部（Each the other's world entire）"的堅持，也讓電影的訊息埋在無數的絕望裡，失去了那貫穿全書的微弱光明。

不管如何，末路浩劫還是值得一看。在它之中有太多東西是值得慢慢探索、細細品嚐，而Hillcoat與Mortensen的表現更是有著足以拿下最佳導演／最佳演員的等級。但如果你沒有看過McCarthy的小說，強烈建議在看完電影後，挑本原作英文版隨身帶著閱讀（整本書大部分只有高中英文的難度－雖然另外有少部分還真的頗難），然後試圖把小說的訊息於情感注入先前認識的這些角色裡－相信比起先看小說再看電影，你會獲得更大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