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tus Eaters

"看來，我真的誤會了史柯西斯，錯看了【神鬼無間】，這是一齣喜劇，反正辦案不需技術、鬥智不需頭腦，警察與探員比黑道還像黑道，加上自作聰明的狗屎結局，配上毫不高明的鼠輩諷刺，這就是【神鬼無間】，扯淡灌水爛無邊。"



頂上這段是我一個朋友在看完神鬼無間之後所寫下心得的摘錄。而事實上，從這部電影在台灣上映以來，爛評一直不絕於耳。不管本片在美國票房破億，IMDb莫名其妙擠進前100名，似乎台灣的觀眾恨不得把這部片子撕成碎片。在我們眼中，這部片子劇情鬆散、毫無張力、情感空洞、一昧抄襲，甚至讓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看來像笑話一樁。但，難道美國人的品味真正糟到如此不堪，Martin Scorsese真的只是單純"輪到他了"？



一切的一切，要從港版無間道開始說起。



我個人並不會多喜歡無間道第一集。我始終不認為這部電影裡有它希望表達的無間地獄或輪迴概念。做為一部緊湊的警匪動作驚悚片，它的確相當成功。但除了娛樂外，扣掉梁朝偉在裡頭的表現，整部片子其實看過即忘，只覺得整個過程相當緊湊刺激，但片子本身卻沒有給我太大的後座力。畢竟，這只是一部動作片。



而回到神鬼無間。多半人對它的批評其實來自於，它套用了整個無間道一的架構，甚至直接抄來港版的許多場景，但在各方面處理上卻沒有港版的張力，電影也感覺只是拼命的拖戲，枉費了原先的良好架構。但諷刺的是，這篇文章一開始的那段批評，其實也正是神鬼無間最大的優點。整體來看，神鬼無間本來就是一部以成人為主的輕鬆喜劇，本來目的就不在鬥智，本來就要製造出那種讓人錯愕的結局。甚至說，本來就是在扯淡。



我們先從William Monahan的改編劇本開始說起。雖然港版與美版之間存在著設定與事件的雷同，但Monahan的劇本卻把重心放在角色本身的荒誕不羈上。每個角色都沒有太多發展，但這些彼此之間如此大差別的平面角色，卻在它的有限個性範圍內創造出大量的笑點。以Mark Wahlberg的Dignam來說好了：的確這個角色除了幾幕之外可以說是個無腦只會烙髒話的警察，但在這種無腦中，卻出現了數不清的爆笑台詞（這個得要去聽英文本身才感覺得出笑點）。而就是在每個角色都誇張到如此程度下，神鬼無間根本不可能被認真看待，而只能去享受角色一句又一句妙語如珠，去享受整部電影的那份荒謬。在這點上，Monahan其實相當成功：這部電影本來就不需要有深度的角色，它需要的是一次又一次言語交鋒，以及那份胡鬧卻流暢的故事。



而這也是Martin Scorsese厲害之處。他透過冷靜處理極端暴力（至少刻意的去彰顯暴力）以及整體氣氛的不協調，搭配Monahan的台詞，讓電影本身很難不令人發噱。在這部電影裡，暴力或甚至血腥其實已經到了過頭的地步，以致於它們不再讓人感到恐懼，只是單純的過火（不太懂我想表達意思的，可以想想追殺比爾一裡頭的青葉屋之戰）。而同時，透過本來就是招牌的攝影技巧與鏡頭運用，搭配整個氣氛完全反差的配樂，即使題材再怎麼嚴肅，這樣的處理也很難不讓人感到一種荒唐的好笑。以港版無間道裡黃警官的死來說好了：在港版中，黃警司的死是悲痛的，是錯愕的，是沈重的；但在神鬼無間裡，一模一樣的情境卻帶有一種黑色幽默。當Queenan的血噴滿Billy全身，即使那份錯愕還在，你不會覺得恐懼，只會覺得好笑，因為整體感覺是如此之冷淡，那份冷處理下的笑點已經呼之欲出。同時，搭配Howard Shore故做正經的吉他音樂，整部電影就是在刻意的冷處理與落差之間，創造出自己的樂趣與魅力，也讓這部電影感覺如此娛樂。



或許神鬼無間的主角不是梁朝偉，但可以肯定美版的配角群要比港版來得有趣許多。從罵髒話像喝水的Dignam，到Jack Nicholson神經好色的Frank Costello，Alec Baldwin以及大開警察玩笑的Ellerby，這些配角只要一出現在畫面上，便讓電影整個活了起來，聽他們言語交火也成為毫無保留的享受。兩個主角延續了港版的傳統：Leonardo DiCaprio的Billy仍比Matt Damon的Colin來得耀眼，雖然兩者皆比不過港版的主角演員。Vera Farmiga的心理醫生在港版便很平面，到這裡也沒有真正好到哪去。



要說神鬼無間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在最後面的大約半小時。這裡是延續港版最多的地方，相對的問題也最多。電影的基調雖然仍然是那份高度反差下的歡樂，但事件逐漸嚴肅也讓電影有些混亂，以致於失去了前半段的那份輕鬆心態。此外，電影裡的那份魅力隨著Costello的死與Dignam的離職也失去大半，以致於最後面雖然必要，卻讓人不禁對結局有些失望，特別是前一個多小時讓人如此享受。



如果要做比較，即使神鬼無間與原本的無間道都是娛樂片，它們卻走了完全不一樣的路線。後者靠的是氣氛營造與快節奏，前者則是那種嬉笑怒罵裡，極盡誇張塑造的反差。而當兩部電影都已經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做比較有什麼意義？甚至進一步來說，William Monahan這座奧斯卡當之無愧：他僅保留了原作的骨架，卻寫出一部全新的電影，Scorsese則負責帶給這部電影本身所需的誇張與過火，卻又不至於喪失那份過與不及間的拿捏。神鬼無間或許是港版的大量灌水，但必須搞清楚的是，當整部電影從沒打算要嚴肅看待自己，從頭到尾就只是想要用這種過頭的呈現方式創造出娛樂經典，又怎麼能說灌水是件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