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看<從海底出擊>第一個感到不適應的,應是導演對角色定位的選擇。在絕大多數的好萊塢電影裡,主角永遠是正義的盟軍一方,帶領屬下對抗萬惡的納粹或日本軍人。在這些電影裡,反派永遠都是沒有臉、沒有聲音,沒有人性的凶器。但在<從海底出擊>裡,我們突然發現這些原先根深蒂固痛恨的納粹也是人,他們也會感到害怕恐懼(如在電影中,久經戰事的輪機長恐懼到擅離崗位),也是一樣為了自以為的正義/信念而投入戰場(如自信滿滿的墨西哥年輕軍官),也一樣捍衛自己的國家與同胞,並在最後經歷幻想的破滅與絕望(如在最後潛艇沈在海底時,軍中記者的魘語)。



在這一瞬間,突然發現戰爭並不是好的一方對抗壞的一方,而是人類與人類間的對抗。戰爭不過是一兩個高高在上的領導人,為了是非未定的想法,鞭策數以萬計的軍人投入一場這些軍人沒有直接利害關係的戰爭。但當領導人漸漸被自己的自大與狂妄吞噬,在戰場上受傷死亡的卻是這些底下的士兵(如片中,潛水艇艦長對希特勒的批判)。而這樣子的現實,是沒有善或惡之分的。就如同2003年的<眾神戰爭(Gods And Generals)>所描繪的南北戰爭,便用相當大的篇幅去刻畫南方與北方的士兵心態與風情,並且把兩邊皆刻劃成為了理念而進入戰場的軍人。而當兩方都是人,都是為了不盡屬於自己的理想上戰場,又怎能用近乎粗暴的手法來將對方打成十惡不赦的殺人兇手?



<從海底出擊>最為人稱頌的部分,便是其對戰爭期間潛水艇生活的寫實描寫,就如同電影本身在標語便已點明的:”苦悶、髒汙,以及根深蒂固的恐懼”。片頭一開始的狂歡,年輕水手是歡慶自己終於得以報效祖國,老練的船長卻是對不可知未來的深深恐懼。而隨著上船後眼睜睜看著敵人打擊祖國卻無能為力、在海上迷失方向終日與霉菌與污垢為伍、不斷躲避敵人攻擊卻缺乏手段打擊對方、到最後明知高層罔顧袍澤死活卻又不得已不執行命令,以及片末對戰爭的幻想完全破滅進而面對死亡,整個過程裡觀眾就如同電影開始的新兵,褪下了一貫帶著對戰爭的浪漫想法,取而代之的是殘酷的事實,以及實際上佔大多數卻更難忍受的虛無空洞。相較於充斥同樣做為二次大戰電影如<獵殺U-571(U-571>、<獵風行動(Windtallkers, The)>,甚至如本身做為納粹宣傳影片的<意志的勝利(Triumph des Willens)>等片的英雄主義與愛國情操,<從海底出擊>不僅對戰爭生活的描繪更加實際,最終也為充斥戰爭的宣傳與洗腦提供最好的反思。



<從海底出擊>最讓人思考的地方,延續先前所提及的,應該對人的刻畫上面。而這邊又可分成兩面探討,分別是從一個老成的潛水艇艦長,以及底下所屬的軍人。



對潛水艇艦長而言,他的職責便是效忠自己的國家。也因此,他為了無法打擊盟軍的運輸船而焦慮,但同時他也對希特勒的失控決策感到無奈(如多次在飯桌上的批評與嘲諷,以及出航前另一艘潛水艇艦長語帶雙關的頌詞)。在這裡,他不是對政策或理念提出質疑,而僅僅是單純的對自己所熱愛的祖國的敗退感到挫折。他照顧並關心自己屬下,並努力讓自己的袍澤可以活著回家,甚至在片尾掙扎著要照顧自己朋友(對輪機長的調職命令);而相對的,他也對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毫不猶豫,如在片中一段真正讓人摒住呼吸的段落:一艘商船的沈沒與其生還者游向潛艇的垂死掙扎,便看見那份對人性與生命遺失所展露的不忍,以及軍人天職與人性衝突的兩難,這種感覺與Steven Speilberg在<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中的刻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卻更加深刻也更加讓人感到鼻酸。



相對於艦長的,是潛水艇上的其他船員,其中又以於片頭便開始出現的軍中記者為代表。隨著船艦的出航,記者也開始經歷船裡頭的那份苦悶與寂寞,從一開始的趾高氣揚與年輕積極,到中間強迫自己用意志力裡躲進腦海中逃避現實,到最後面對艦長的屍體而崩潰,整個過程也象徵著船上船員的心聲:他們在洗腦下不知為何而戰,但他們也都是人,這些電影中所謂的”民族英雄”,其實也跟凡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們會生病(虱子),會娛樂,會失落,會戀愛,並且最後會為了死亡感到恐懼,甚至絕望。這樣的訊息搭配近期<硫磺島的英雄們>裡頭,政府操弄訊息並且玩弄宣傳手法的沈重批判,不需要大聲疾呼,便已經對戰爭下了最沈痛的反控。



在<從海底出擊>裡,導演其實並未真正試著去反對戰爭抑或鼓吹戰爭,僅在寫實呈現戰爭慘痛下,對這樣的暴行做了最嚴厲的控訴。就如同片尾軍中記者感慨說的:「他們要我們為了今日不斷受訓。”要無懼,自豪,獨立。不要依靠任何人,只要勇敢做出犧牲。一切都是為了祖國。”天阿,不過是空口虛言。這跟他們所說的完全不同,不是嗎?我只希望能跟別人在一起。我只能感覺恐懼。」戰爭不需要真的被反對,它只要被經歷,被精確刻畫,便是最有效的反對方式。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kdresd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